随笔【趁机】-灯如昼

少阳山掌门之女褚璇玑是个六识不全的废物。

这件事并非什么秘密，连门内弟子之间都可以拿此事作为谈资嬉笑逗乐，然而他们口中的废物本人却不以为意。反而还觉得自己万分幸运，深得上天垂怜。

“此话怎讲？”少年问道，朗眉星目望之不俗。

“因为我拜进了师傅门下，还有昊辰师兄亲自教导。”着粉绿襦裙的双髻少女笑着回答，圆圆的眼睛笑起来便化作一弯月牙，熠熠生辉，一边在空中摇摇摆摆地飞行追逐着什么东西，边说：“任旁人六识齐全，修为高强，还不是比不上我的福泽深厚。”

柏麟摇头轻笑，刀刻斧凿般的轮廓上酒窝深陷，长长的睫毛黑如鸦羽，将眼里的笑意含蓄了几分。他闭上眼继续在湖心石台上打坐修行：“还是先追到你今天这顿饭，不然再深的福泽也管不了饿肚子。”

璇玑的脸一下又苦了起来，再不多话，潜下心飞来飞去追逐轨迹难寻的烧鸡。昊辰师兄名为师兄实为师傅，懂那么多，又一心想让她好，她自是不愿让他失望，只会咬牙坚持，好在如昊辰师兄所说，她不通六识正是为降妖伏魔而生，修炼十分顺利。

白驹过隙，四年眨眼间便过。

璇玑听昊辰师兄的话，去参加新弟子的初级咒法校比。司命偷偷下界，给自己施加了神隐咒暗戳戳围观，她连初级咒法都要写在衣裙上打小抄，任谁看了都要摇头叹一句：“此子难成气候。”

堂堂柏麟帝君，天界当家人，三界之尊，竟然莞尔一笑：“你可曾想过，若是今日下雨，冲花了你抄写的咒语，该当如何？”修长手指轻敲双髻少女的额心：“偷懒也不想个万全的法子。”最后还柔声安慰道：“咒法只要会用就行了，至于是背下来还是带在身上，这不重要。”

司命激动万分，赶紧把这段记在三界恩怨录上，帝君啊帝君，没想到你是严于律所有人，宽以待战神将军啊！这趟来对了！

天帝一贯不管事，万法随缘，诸事繁杂全都压在柏麟帝君一人身上，他还是决心下界助战神渡劫，当时司命就已经懂了帝君待战神将军的心意。可惜帝君他，嘴硬的级别也是三界之尊啊。

成功通过校比，柏麟自是要奖励他一手教出来的好师妹，准备了他自己亲手酿的酒，璇玑平日里就馋，他不喜璇玑沉溺口腹之欲，素日来不许她饮。此时一拿出来，璇玑欣喜万分，软声问他能不能让她也喝一点。她六识中只有味觉恢复，吃好吃的，喝好喝的就能开心。

纵她这一会，璇玑便喝了小半壶进肚子，后劲开始发作，眼前的昊辰师兄变做三个，三个又合做了一个，少阳山上独一份的芝兰玉树，皓齿明眸，长眉入鬓，她看了看昊辰师兄右脸上抿唇微笑时出现的酒窝，想要知道拿酒壶去盛是否能盛些酒出来。“璇玑，”薄唇翕动：“少饮些。”

昊辰师兄的嘴唇很薄，不像司凤和六师兄，端着表情不说话时嘴角紧绷，冷峻如冬日积雪。训她时就是那副表情，然而大多数时，他都是抿着嘴角浅浅地笑，一如此时。

璇玑摇摇晃晃凑上前去，想要尝一尝昊辰师兄的酒窝是什么味道，可是晕乎乎地方向出现了偏差，吧唧一口印上了那片薄唇。昊辰师兄眼睛微微张大，睫毛随着瞪眼的动作轻轻颤动，她感觉不到睫毛刮在她眼睑上的柔和痒意，也感觉不到他的唇瓣不像看起来那样冷硬，反而温热柔软。

她伸出舌头舔了一下，跟酒的味道很像，看来昊辰师兄平日里也不少喝酒。才会连嘴唇也是这个味道。她偷偷笑了，仿佛是侦破了什么秘密般暗自得意，然后又彻底醉倒过去。

柏麟将她接入怀中，他接住过她很多次，或是练习法术出意外，或是遇到危险护下她，四年来一次一次，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动作，微微皱眉，泼墨般的眼眸里辨不清情绪，最后叹了口气把她送到房里休息。

四年修炼，璇玑到了出门历练的时候了，以柏麟自己的想法来说，是不愿意让她离自己这么远的，奈何这是门派规矩，他实在阻拦不了。只能等璇玑历练归来，再和她一起同守秘境，度过此生。

变数来得太快了，果真要让她一直待在自己眼皮子底下，出门这才几日，便要开始忤逆他了。为了她所谓的朋友——禹司凤。璇玑问他，难道他没有想要保护的朋友吗。

他以前的确是有一个朋友，他自认与她交心交情，可她却背叛于他。这一直是他心头的隐痛。若是他能及时开解于她，可能也不会是如今这样。她犯下大错，历劫十世。

平日里处理三界事务，他刻意回避她的事情，只待她历劫成功，重回天界，战神的寝殿，他都一直留着。

如今是最后一世，若此次还渡劫失败，便只能永堕魔道。他终是不能坐视不理，亲身下凡助她，若是有人拦路，他除了便是。

是他小看了禹司凤，璇玑已经完全被此人迷惑，往事不可追，战神曾经唯他之命是从，从未忤逆半分。

他是极冷淡的性子，再高兴也不过颔首浅笑，再生气也只是微微皱眉，如今她为了一个禹司凤顶撞他，隐痛变得尖锐难忍，柏麟脸色阴翳，眼中风暴积聚，窗外星夜万里，似是感知到他心中暴怒，顷刻间天雷滚滚，狂风骤起。他抬手将桌上物件尽数拂去。

哐当一地的破碎声。

门被推开，璇玑小心翼翼走进来，柏麟转过头去不看她。“昊辰师兄你不要生气，”她快步走来在他面前蹲下：“司凤是我的朋友，我不想他有事，可是我也不想师兄你生气。”黑白分明的眼睛通彻清亮，她伸手拉他胳膊轻轻抱住：“我听见昊辰师兄摔东西的声音，玲珑特别特别生气时就会摔东西。所以我想是我刚才顶撞了师兄，惹师兄不高兴了，昊辰师兄原谅我好吗？”

有什么原不原谅呢，她当时杀上天界，对他拔剑相向，他都已经原谅她了，况且总是他对不住她在先。只要她听他的话，他自是依她的。

战神本就是他的，他自当带她回去。

柏麟伸手抚了抚她的头：“往日我教导你要无情无念，以大道为先，如今你既有难以割舍的朋友，生了情谊，也罢，救下禹司凤，你当随我回去，我们余生共守秘境。”听他说完，璇玑仰起脸冲他笑，抱着他胳膊的双手松开，把头俯在他膝上靠着：“我就知道昊辰师兄对我最好。”

他沉沉的神色终于转晴，舒朗眉目又是饱含宠溺的浅笑。

禹司凤所求太多，柏麟原本是想帮璇玑救下他的，可偏偏此人贪心太过，非要缠上璇玑对她索情求爱，既如此不知好歹，此人便留不得了。

离泽宫副宫主拿昆仑树皮让璇玑种心灯，若能种出心灯，且交到禹司凤手上后仍明亮如初，便证明她对他的确全心全意。璇玑的心早就换作一角琉璃，她本无心，又怎能种出心灯？天意也没能料到一角琉璃能长出一颗凡心。

更没人知晓褚璇玑欣喜万分捧过去的又大又亮的心灯所属何人。

那禹司凤哪有那么好？

她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他？

难道他对她的感情就比那禹司凤少吗？

他跳下落仙台，受剜肉剔骨之痛，所化人身更是连法术都难以学会，他花了十年时间逆天改命，重修气海。难道就比不得那禹司凤进十三戒炼狱之苦吗？

或许柏麟帝君和战神将军的结局，早在战神拔剑杀尽修罗一族开始就已经注定了，天命如此，那若他非要逆天而行呢？